不第河山第99章 残缺一卷
绍兴七年的秋风掠过临安贡院的残垣时带起了满地碎纸的沙沙声。
陈砚秋蹲在烧焦的明远楼基座旁指尖拨弄着一块半熔的铜活字——仁字的单立人旁已经扭曲变形在夕阳下像根折断的脊梁。
找到了。
薛冰蟾的声音从半塌的誊录所传来。
她手中的璇玑匣拆解成两柄薄刃正小心剔开一方青砖。
砖下埋着的不是密函而是半截孩童用的端砚砚池里凝结着发黑的血块。
陈砚秋接过端砚时掌心传来刺痛。
翻转砚台底部刻着歪斜的墨池九窍四字——不是用刻刀雕的而是拿科举考篮的铁丝一点点划出来的。
北斋的童子试。
薛冰蟾的银簪指向砚台侧面去年金人搜检时有个十岁孩子把这砚台吞进了喉咙。
秋风突然变得刺骨。
陈砚秋想起崖山那个用贝壳接雨水的男孩想起他贝壳里积出的半篇《孟子》。
现在那孩子应该已经和陆秀夫一起永远沉睡在南海的波涛之下。
看这里。
薛冰蟾突然用簪尖挑起砚池里的血块。
凝固的血剥落后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针眼——是孩童用缝衣针扎出的《大学》首章每个字的笔画都由更小的孔洞组成。
当夕阳穿过这些孔洞时焦黑的地面上竟投影出完整的《武经总要》火器图。
北斋的孩子们......陈砚秋的指甲抠进砚台边缘把整部兵书拆解成字谜刻在了砚台里。
一阵铁甲碰撞声由远及近。
两人闪身躲进残存的号舍透过木板的裂缝看见三名金军文吏正在翻检废墟。
为首的汉人通事手持清单正用契丹文记录着什么。
突然一个文吏踢到了半块烧焦的雕版版上残存的天下二字突然脱落——那根本不是木刻而是用压制过的米浆制成的假版内里中空藏着卷泛黄的竹纸。
别动! 通事的喝止晚了一步。
文吏展开竹纸的瞬间纸上的矾水字迹遇氧显现——是本届落第举子联名的《抗金万言书》每个署名下面都按着血指印。
更可怕的是纸张背面的松烟墨遇热发黑竟自动烧出几个焦黑的空洞组成黄河与长江的简略水系图。
金军文吏的惊呼引来了巡逻队。
陈砚秋屏住呼吸看着一名女真千户长用弯刀挑起竹纸。
刀尖刚触及纸面整张纸突然自燃青色的火苗窜起三尺高。
那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用硝石、硫磺和科举朱砂调制的文火燃烧时散发出的松烟味与汴京秘阁的藏书如出一辙。
南蛮子的妖术! 千户长暴怒的吼声震落墙角的灰土。
他命令士兵泼水灭火却见水流触及火苗的瞬间青火反而顺着水迹蔓延在地上烧出清晰的还我河山四字。
趁这阵混乱陈砚秋和薛冰蟾潜入了残存的墨库。
这里曾是存放科举墨锭的重地如今只剩几个被砸开的樟木箱。
薛冰蟾的银簪插入地板缝隙撬起一块看似普通的方砖——砖下藏着十二枚贝壳每枚内壁都刻着活字反文。
崖山的孩子......陈砚秋拿起一枚贝壳指腹摩挲着上面细如发丝的刻痕他们把活字技术教给了疍民。
薛冰蟾突然按住他的手腕。
墨库的承重柱后蜷缩着个八九岁的女孩。
她脏兮兮的小手里攥着半截炭笔正在墙面上默写《论语》。
令人心惊的是女孩的脖颈上烙着金人的验讫印记而她的眼角膜呈现出不正常的灰白色——是长期在昏暗处刻字的后果。
北斋的'刻童'。
女孩的声音嘶哑得不似孩童阿兄们被带走前教了我《孟子》的活字排法。
她从怀中掏出个鱼鳔制成的袋子倒出几十个米粒大小的泥活字。
每个字模上都带着血迹最小的之字甚至是用指甲刻出来的。
陈砚秋的虎口突然剧痛——是那方孩童端砚在发烫。
他低头看去砚池里的血块完全融化后露出底下藏着的铁片。
这铁片不过铜钱大小却用微雕技法刻着完整的《周易》六十四卦方圆图每个卦象旁都标注着抗金义军的联络暗号。
千字文密码。
薛冰蟾的指尖拂过铁片天地玄黄对应四方要塞辰宿列张是起事时辰...... 墨库外突然响起号角声。
女孩猛地跳起瘦小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她抢过端砚塞进嘴里在陈砚秋反应过来前已经像尾小鱼般钻出通风口。
金军的怒吼声中传来重物落水的闷响。
追! 陈砚秋刚冲出墨库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 临安贡院的泮池里漂满了纸船。
每艘船都用科举试卷折叠而成船帆则是用落第通知书的朱批面糊成。
秋风吹动纸船露出船舷上用针刺出的密信。
而池中央漂浮的正是那个吞下端砚的女孩她的嘴角渗出鲜血却还在用炭笔往新的纸船上写字。
金军的箭雨倾泻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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