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异闻第78章 梅魄双影记
光绪三年冬我赴京应试落第归途染了风寒行至真定府地界便发起高热。
车夫见我面如金纸恐有闪失竟趁夜解了辕马席卷细软逃之夭夭。
我挣扎着滚下破车只抱着半旧书箧深一脚浅一脚挨进一座荒园避雪。
园名“芜园”门墙倾颓枯藤如蟒蛇盘踞。
园中唯余半壁颓屋窗棂尽朽寒风裹着雪沫直灌进来。
我蜷在墙角将书房里所有衣物裹在身上仍冻得齿关相讥。
昏沉间摸到书箧夹层里一包松子糖——原是母亲怕我路上苦闷塞的竟未被车夫搜去。
糖已板结含一粒在口甜得发苦却勾出无限酸楚。
“咦?这是什么?甜丝丝的!” “笨!定是人间零嘴儿!” 两个清脆的女声忽然在死寂中响起惊得我汗毛倒竖。
睁眼四顾空堂破败唯有月光穿过残瓦在地上筛出几块惨白光影。
莫不是烧糊涂了? 正惊疑一阵窸窣细响自书房传来。
箧盖竟被顶开一条缝两点豆大的幽绿光芒在黑暗中闪烁。
紧接着两个约莫巴掌高的小人儿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 月光下看得分明竟是两个玉雪可爱的女娃娃!一个穿杏子黄衫子丫髻上簪朵干枯小菊;另一个着水红袄裙发间别着半片褪色枫叶。
两人脸蛋都如剥壳鸡蛋偏生肌肤在月光下透着一股奇异的莹白不似活人。
黄衫子抽着小鼻子循着松子糖的气味竟攀着我衣襟一路爬到我胸口小脑袋凑近我唇边嗅了嗅:“呀!果然是甜的!”她胆子极大伸出嫩藕似的小指头竟想从我齿间抠那半化的糖块。
“阿萸不可无礼!”红袄裙急得跺脚声音却软糯。
我惊得忘了咳嗽僵着不敢动。
那叫阿萸的黄衫子指尖已触到我嘴唇冰凉刺骨!我猛地一颤阿萸受惊“哎呀”一声脚下不稳竟顺着我衣襟骨碌碌滚落下去! “当心!”我下意识伸手去接掌心却只触到一股奇寒气流。
阿萸小小的身影在半空灵巧翻了个跟头轻飘飘落在积灰的地面上毫发无损还冲我吐了吐舌头:“吓不着我!” 红袄裙忙飘过来敛衽一礼细声细气道:“公子恕罪阿萸顽劣。
我名素影她是妹妹阿萸。
我姐妹乃此园中古梅所孕的树魄并非害人精怪。
”她声音虽细却字字清晰带着空谷回音般的渺远。
原来如此!我心中惊骇稍平又觉新奇。
素影见我咳得撕心裂肺蹙眉道:“公子病势沉疴此地阴寒恐难捱过今夜。
”她与阿萸低语几句两小只忽然手拉手口中念念有词。
只见她们周身泛起极淡的银白光晕无数细如尘埃的莹白光点自残破梁柱、墙角砖缝中析出如同冬日呵出的白气丝丝缕缕汇聚到我周身。
说来也奇那光点触体竟似暖流渗入四肢百骸胸口灼痛立时减轻咳喘渐平。
寒意虽仍在却不再砭骨。
“这是…园中草木残存的些微生气暂借公子御寒。
”素影解释小脸略显疲惫。
阿萸却已爬上书箧好奇地翻弄我的《楚辞集注》:“好厚的砖头!里面画的是小人打架么?”她指着屈原行吟图。
我忍俊不禁病中竟生出一丝暖意。
取出几粒松子糖放在破窗棂上:“小小心意谢二位援手。
” 阿萸欢呼一声扑过去抱住一粒比她还高的糖块。
素影也捻了一小粒斯文地小口舔着眉眼弯弯:“百年未尝此味了。
” 此后数日我在这半壁茅屋中养病素影与阿萸成了常客。
白日她们隐于梅树入夜便携些微弱生气为我驱寒。
阿萸顽皮常在我读书时攀着毛笔管荡秋千或躲在砚台后待我蘸墨时突然跳出扮鬼脸。
素影娴静每见我凝神苦读便默默伏在书页一角用微光替我照亮蝇头小楷。
寒夜漫漫有她二人作伴竟不觉孤寂凄凉。
一日我翻书寻一句庄子苦思不得。
素影忽飘至书页上方小手一指:“公子可是‘泉涸鱼相与处于陆’?”我讶然:“你竟知庄子?”素影赧然垂首:“园中藏书楼未塌时曾有位老儒在此注经夜夜吟诵我姐妹听熟了。
” 谈及往事素影难得话多。
方知百年前此园乃城中名士沈公别业藏书万卷。
沈公有一女酷爱寒梅于园中手植老梅一株。
后家道中落沈小姐病逝前将毕生珍爱的梅花图册埋于梅下。
沈公悲恸不久亦郁郁而终。
藏书楼毁于雷火唯余此树此屋。
“我姐妹便是那老梅得沈氏父女精魂点化又吸了百年月华所生。
”素影抚摸着窗棂外探入的一段枯枝神色黯然“可惜近年园外秽气侵染梅树灵气日衰怕也撑不了许久了。
” 阿萸正抱着半粒松子糖打盹闻言立刻惊醒急道:“阿姐莫怕!待这书生病好了让他替我们松土施肥!”我心头一软郑重道:“二位救命之恩沈砚没齿难忘。
待我病愈必设法养护此树。
” 半月后我大病初愈辞别二姝。
临行前素影引我至老梅树下。
虬枝盘曲如铁树皮皲裂似鳞唯在背阴处斜出一小枝缀着三五朵伶仃白梅幽香暗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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