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们一直喜欢第16章 无福之人
晨光像被揉碎的蛋液糊在防盗网的菱形格子上。
方英的拖鞋碾过地板时踩到了妹妹昨夜掉落的安抚奶嘴硅胶的触感硌得脚心发疼。
妈妈的帆布包歪在沙发扶手上拉链没拉严露出半截印着“妇科门诊”的牛皮纸袋边角被揉出细密的褶皱像张被泪水泡发的脸。
“妹妹还在熟睡”——婴儿床里的小人儿蜷成虾米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唇角还沾着未擦净的奶渍。
方英蹲下身替她掖好蹬开的纱布被指尖触到婴儿床栏上妈妈手缝的防撞条针脚歪歪扭扭却在每个转角处都打了双结。
这是上个月妹妹学会翻身时妈妈熬了三个晚上赶工的成果现在防撞条边缘已磨出毛边像妈妈日益稀疏的发尾。
“大人的事小孩少管”——妈妈出门前的这句话撞在门把手上回音在玄关荡了三荡。
方英盯着妈妈忘在鞋柜上的银镯子那是妈妈唯一值钱的首饰 她抱起妹妹的奶瓶走向厨房不锈钢奶锅在灶台上投下冷硬的影子。
自来水冲过奶瓶时方英忽然想起昨夜躲在卫生间看见的排卵试纸——包装袋上的英文说明被妈妈用红笔圈了又圈检测区的白线像道永远跨不过的及格线。
此刻水槽里泡着昨夜的碗筷又是爸爸的不作为方英只好慢慢收拾烂摊子。
妹妹在睡梦中发出含糊的哼唧方英赶紧关掉水龙头。
婴儿床上方挂着的旋转铃轻轻晃动塑料星星撞出细碎的响。
时钟指向十点方英坐在地板上替妹妹拼积木。
实木积木的边角还带着新木的涩味是爸爸上周特意从店里挑选回来的——说是“给小女儿的礼物”却忘了大女儿的书包拉链已经坏了三个月。
积木堆成歪斜的塔方英忽然发现每块积木底面都用铅笔标了数字从1到10正是妹妹的月龄。
她想起自己十岁那年爸爸送的生日礼物是本《中学生数理化》扉页上写着“别学那些没用的”。
中午热饭时微波炉的嗡鸣惊醒了妹妹。
小家伙在婴儿床里挥舞着胳膊奶香味混着焦虑的气息在空气里漂浮。
方英抱着她兑奶粉发现妈妈常吃的叶酸片少了三粒——药盒搁在冰箱顶上和排卵试纸的包装盒挨着像对沉默的孪生姐妹。
妹妹的小嘴裹住奶嘴时方英注意到她指甲缝里嵌着的奶粉颗粒突然想起妈妈给她讲过每个孩子都是天上的星子只是有的星子坠落在冬天有的坠落在春末。
下午三点阳光斜穿过纱窗在妈妈的帆布包上织出网格状的影。
方英鬼使神差地翻开那个牛皮纸袋超声检查单的边角露出“子宫肌层回声不均”的字样临床诊断栏的“备孕”二字被红笔圈了又圈。
她的手指在“建议进一步检查”的字样上停顿听见妹妹在爬行垫上啃安抚兔子的声音毛绒纤维断裂的轻响像某种东西在她心里慢慢裂开。
五点钟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让方英猛地抬头。
妈妈推门进来时带着初夏的热风鬓角的碎发被汗水黏在额头上帆布包里的塑料袋哗啦作响——是盒全新的排卵试纸包装上的蓝色十字在暮色中格外刺眼。
“饿了吧?”妈妈的声音带着掩饰的轻快却忘了摘掉手腕上的就诊手环绿色的带子上印着“李芳46岁妇科”。
暮色从防盗网的菱形格子里漏进来在玄关地砖上泼出斑驳的金斑。
方英盯着妈妈脚边那个印着“中医院”字样的塑料袋深褐色的中药包挤得变形浓烈的苦味顺着袋口缝隙爬出来混着妈妈身上的消毒水味在空气里织成张细密的网。
“妈你今天去医院了。
”她的声音卡在喉间像根没咽下去的鱼刺。
昨夜看见的排卵试纸、妈妈藏在帆布包里的超声单、还有此刻满地的中药袋终于在这句质问里连成线。
妹妹在婴儿床里发出模糊的哼唧妈妈正弯腰去捡滚到沙发底的安抚奶嘴腰背绷成道痛苦的弧线——那是上周她帮妈妈贴膏药时看见的、被中药熏得发红的尾椎骨。
“对呀医生说我还能生。
”妈妈的声音轻快得反常指尖捏着奶嘴在衣角擦拭银镯子滑到肘弯露出内侧新添的针孔——是今天做理疗时扎的。
她转身时方英看见她卫衣口袋里露出半截病历本“高龄备孕”四个字被夕阳染成暗红像道永远结不了痂的伤口。
中药在砂锅里咕嘟作响苦味漫进厨房。
方英盯着妈妈往冰箱里塞中药包的手指腹泛着常年洗碗留下的白皮突然就想起爸爸说“生儿子能传宗接代”时夹菜的筷子在半空停顿的模样。
“为什么一定要有儿子?”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像攒了十年的委屈突然找到了出口“妹妹才十个月你腰都快断了每天还要喝这些苦药……” 妈妈的动作猛地僵住砂锅的蒸汽模糊了她的脸。
方英看见她肩膀在卫衣下轻轻颤抖却听见她用惯常的、带着不耐的温和说:“方英你就好好读书就行了大人的事大人管。
”这句话像块浸了水的棉花堵在方英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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