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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明朝开始的工业化第60章 茶馆

京城冬。

一场浩浩荡荡的鹅毛大雪已连绵三日。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一种颜色一种被无尽的苍白所吞噬的、绝对的死寂。

紫禁城这座帝国的巍峨心脏此刻正像一头蛰伏于苍茫雪原之上的史前巨兽沉默地承受着天地的凛冽。

那原本流光溢彩的琉璃瓦顶被厚厚的积雪覆盖褪尽了所有属于皇权的辉煌与色彩只余下一片连绵起伏的、令人心悸的素白。

它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像一座巨大的、为某个行将就木的王朝预备的陵寝冷漠地俯瞰着脚下芸芸众生的悲欢。

环绕着它的护城河早已凝固成一条僵死的、玉白色的伤疤。

那厚实的冰层之下禁锢了流水的喧哗也仿佛禁锢了时间的流逝。

风自遥远的塞北莽原长驱直入刮过冰封的河面卷起碎雪发出鬼魅般的呜咽。

那风里似乎还夹杂着草木枯败的气息以及一种更遥远、更不祥的、属于瓦剌铁骑战马的腥膻与钢铁的寒意——一种绝大多数京城百姓浑然不觉却足以令帝国在睡梦中惊醒的噩兆。

然而这足以冻裂金石的严寒却未能冰封京城的繁华。

恰恰相反临近岁末的街道正被一种近乎于狂热的喧嚣所点燃。

熙熙攘攘的人流如同涌动的蚁群将每一条街巷都填充得密不透风。

蒸笼里冒出的滚滚白汽瞬间在冷空气中凝结成霜带着肉馅与面食的香气霸道地钻入行人的鼻腔。

货郎的吆喝声被冻得有些变调却依旧卖力地穿透风雪与孩童们清脆的嬉闹声、妇人们讨价还价的尖利声交织在一起。

一袭猩红斗篷的富家小姐在仆婢的簇拥下好奇地打量着路边摊贩售卖的、用糖稀凝固的冰糖葫芦那鲜艳的红色在漫天飞雪中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

这是一幅活生生的《清明上河图》雪景卷充满了令人心安的、属于人间的烟火气。

仿佛所有的烦恼都被这即将到来的新年所涤荡;仿佛北方的威胁不过是茶馆里说书人杜撰的、遥远而虚幻的传奇。

官府从不将这些足以动摇人心的警讯告知百姓他们就像被豢养在 镀金笼里的金丝雀被喂食着太平盛世的幻象无忧也无知。

方敬堂就走在这片喧嚣而虚幻的暖色调之中。

他穿着一件半旧的玄色棉袍头戴一顶普通的毡帽将自己那张写满了心事的脸深深地埋在帽檐的阴影之下。

他像一滴冰冷的墨滴入了这幅色彩斑斓的画卷格格不入却又完美地隐匿其中。

他的步伐不快不慢每一步的距离都仿佛经过精确的计算既不引人注目又能让他以最快的速度穿过人群。

他的感官却像一张被拉到极致的弓捕捉着周围环境里每一丝最细微的、可能致命的异动。

那个在街角跺着脚取暖的货郎双手始终插在袖中袖口的角度却恰好能让他以最快的速度拔出藏在里面的短刃。

那两个看似在闲聊的布商在他经过的瞬间交谈声戛然而止目光如同两根无形的针在他的后背上轻轻刺了一下。

甚至那个蹲在屋檐下、被冻得瑟瑟发抖的乞丐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也闪烁着一种与他身份不符的、过于警惕的精光。

锦衣卫。

这两个字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他的心头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它那滑腻的鳞片在摩擦着自己的脏腑。

这个由洪武皇帝亲手缔造、直接听命于天子、早已沦为权阉爪牙的特务机构如同蛛网般遍布京城的每一个角落而他方家就是那只早已被蛛网黏住、正在徒劳挣扎的飞蛾。

他怕死吗? 怕。

但他更怕的是那个他用生命去守护的秘密那个足以将他整个家族、连同他最珍爱的女儿都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秘密。

他的女儿方琳琅。

那个在一个月前一场大病之后仿佛脱胎换骨的女儿。

她的眼神她的言谈她脑海里那些匪夷所思的、足以颠覆世界的奇思妙想……他不懂那些名为“化学”、“物理”的玄奥之理但他是一个父亲。

他能看懂女儿眼中那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孤独以及那份孤独之下深藏的恐惧。

他不是在为自己求一条生路。

他是在为一个来自未来的、孤独的灵魂在这片充满了恶意的蛮荒之地寻找一个可以栖身的巢穴。

所以他必须赌。

用他方家三代人积累下的万贯家财用他自己这条早已活够了的命去赌一个渺茫的、却又至关重要的可能。

思绪辗转间他已穿过了大半个西城。

一座不起眼的二层茶楼出现在街巷的尽头。

那块写着“悦来”二字的招牌早已被风雪侵蚀得字迹模糊在寒风中“吱呀”作响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在发出最后的呻吟。

他停下脚步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片喧嚣的、充满了虚假幸福的红尘。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将满腔混杂着冰雪与恐惧的寒气尽数压入丹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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